良性生活 | 人生天地间，忽如必胜客

Original 云也退云也退 2022-04-18

点击上方蓝字关注公众号 “云也退”

良

性

生

活

人生天地间，忽如必胜客

一个人不会用筷子，

岂能体会到文明的感觉呢？

看看必胜客的面条，

那真不是为文明人准备的食物。

工具是人体的延长，这个事实，在我认真注视筷子的时候就已分辨清楚了。这是我族伟大祖先的发明，而且，祖先们还利用这项发明无私地传授了杠杆原理。你再看阿基米德怎么说：“给我一个支点，我就可以撬动地球”——洋人多自私啊！做什么事都要谈条件。

过去过年，电视里最喜欢放的一档节目，就是教洋人包饺子和元宵。洋人的手非常笨，大脑也不好使，对着镜头频频夸赞这些食品多么神奇。而且，我发现他们的沟通也很成问题：今年的这一茬人搞懂了芝麻馅是怎那么进到面团里面去的，来年换一茬人，又得从头讲起，好像去年那些人啥都没告诉他们似的。

洋人们捏着面团不知所措的样子真好笑，而吃元宵时叹为观止的样子，更让人意识到泱泱中华的软实力。

最值得一看的，就是他们怎么学习使筷子，那真比看耍猴还带劲。洋人一般都是一手一根筷子，对在一起，去盘子里连夹带捅，夹了半道食物掉了，他们就像三岁小娃一样尴尬地笑起来。然后，主持人会给他们一副新筷子，如果他们坦然接了过来，就等于是向电视机前的观众承认了自己的无脑。

上小学五年级，有个自然课老师会给我们普及一些历史和博物常识，人长得也很通俗。有一次他提到了筷子。“日本人也有筷子”，他说，“是从我们这里继承过去的。”

那是当然了。我矜持地想。

他接着讲：“但是日本人改良了一下筷子，把筷头弄尖了，这是为什么呢？为了夹不起来的时候，可以直接戳。”

一片骚动。不得不说日本人有两下子。我迅速冷静下来，展开了思索。到毕业的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了：正因为日本人把筷子头弄尖，他们才夹不起来。

越是简单的工具，用处越是大。那时，家家户户家里都有一种挑竿，就是一根竹竿，头上绑一个弯成L形的铁丝，为了把掉到楼下房顶上的东西给勾起来。

竿子貌不惊人，但是，我用它勾起过从抹布到羽毛球的各种东西，我从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感。

有时我真觉得中国人的生活智慧是孤独求败的。上中学的时候，我一个堂哥已经工作了，干外贸，有一次从日本回来先经过我家，随身带着一个大盒子，他打开盒子，拿出一根长长的、扁扁的塑料。

“这是什么东西？汤勺吗？”

堂哥又从盒子里掏出一双鞋，我看着他把鞋穿上，先把那个塑料棒子插在鞋后跟里头，然后拔出来。

“什么意思？”

堂哥说这叫鞋拔，穿鞋的时候，好让脚跟不会卡后头。

多么荒诞。就为了穿鞋的那一秒钟，弄个工具出来。真鄙视日本人，从小到大，我没用过如此功能单一的工具。我的杯子既用来喝水又用来刷牙，我的牙刷既用来刷牙又用来（在歪毛以后）刷鞋，我的拖鞋既用来穿着走又用来打各种尺寸的蠊。举目所见，扪心自问，我身边的每一件工具都是一专多能的，甚至可以说是三头六臂的。

这双鞋后来就搁我们家了，大概堂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穿走了吧。很久以后我才知道，好像在与日本同纬度以及更高纬度的地方，鞋拔不仅是生活必需品，还对当地水土以及人的相貌有一定影响呢。

不过不管怎样，中日两国可以一同嘲笑西洋人饮食习惯的粗陋。他们不会使用最高级的工具，他们的工具也还保留着石器时代擅长戳、蹭、剐、刺等动作的痕迹。如果有两个零基础培训班，一个培训使筷子，一个培训使叉子，收取同样的学费，我倒要看看哪家培训班能招到更多的人。

中学毕业的时候我们有个酒会，这还是我第一次以独立食客的身份参加包厢式的宴会（以前都是跟大人屁股后头），按那时的思维，我把家里最有用的一件工具带了过去：一把多功能刀。

上来两瓶蛇胆酒。我掏出刀，从那里面挖出一段螺旋状的东西：“我来开。”

在家里，我爸就是拿这东西开酒的，把螺旋旋进去，抓着刀把用力往起拔，拔完之后青筋都爆突出来，就像刚刚从井下上来的矿工那么帅。但是那天的表演时间属于服务生，嚓嚓两下他就把塞子撬了出来，用一把巨大的开瓶器。

原来只要这样就行了。

开吃了。面前的工具是叉、刀、勺以及一把用来拉肉的锯齿刀，这些东西我只是在去必胜客的时候用过一次——我只去过这一次，走着走着，忽然就进去了，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，然后，我被店堂里面的气氛惊了一下，这里跟包子铺一样热腾腾，但红红绿绿的色彩可比包子铺丰富（也贵好多）。然后意面上来，它证明了洋人的弱，他们不会用筷子，所以只能把面条弄得黏乎乎，没汤。

但是现在，所有人都在把刀拿起，放下，换上叉，放下，换上刀，叮叮当当的。每样工具都不能相互替代，可是你拥有这么多工具，好像有一种任人宰割……不对，好像有一种一切任凭你宰割的感觉。

就好比镰刀锄头，必须是分开用，一个管割，一个管砸，不能兼于一身。我再看我带来的那个多功能刀，真寒碜！我把刀把里的指甲剪，指甲锉，剔指甲泥刀，还有一根金属棍子都拔出来又塞回去。它们都没用过哪怕一次。尤其那根棍子，做什么使呢？用来剔牙太粗，用来撬锁又太短。

我的认知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。如果一个家里有很多功能单一的工具，反而是一件好事。

家里要安纱窗。那天我跟爸妈一起去了一个家装商场。在一个做门窗的铺子里，店主把他这里所有的纱窗，按照级别高低展示了一遍。最高档的那一面纱窗是下拉式的，我看到，窗框旁边挂着一个长长扁扁的塑料玩意。

“咦，这里有个鞋拔子。”

店主去把那东西拿下来，鞋拔子头上有个小勾，他伸手勾住纱窗底下的环，把纱窗拉了下来：“这是帮你够纱窗用的。”

“就买这个窗吧，”我跟我爸说，“我觉得很……高级。”

新书发售

《自由与爱之地：入以色列记》

作者: 云也退
浙江大学出版社，2017年9月

购书指南

亚马逊、当当网等各大网络平台